第一〇二六章 时代大潮 浩浩汤汤(五)-《赘婿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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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说起那五分,愤愤不平。众人自然也是点头。

    “这便是我辈最占便宜的地方了。”那人恨恨道,“而与语文并列,那数学,也是百分,选出来什么人?不过是掌柜账房之流!当然,宁先生冠冕堂皇,君子六艺中有数一项,咱们比不过那些账房可以认栽。物理基础,彼辈私货,但到得如今,不能说是没有道理,毕竟来到西南之辈,那宁先生的《物理初探》都是看过的……可那所谓格物思维又是何等事情!大半张试卷上就是五个图案有一个、两个与其它不同,为何不同啊?后来满是争议,宁先生满口物理、格物,这等试题与格物有何关系!”

    “取士五项,除语文与过往治经学文稍有关系,数、物、格皆是私货,至于陆兄弟之前说的最后一项申论,虽说可以纵论天下形势摊开了写,可论及西南时,不还是得说到他的格物一块嘛,西南如今有火枪,有那热气球,有那火箭,有漫山遍野的工厂作坊,若是不谈及这些,如何谈及西南?你一旦谈及这些,不懂它的原理你又如何能论述它的发展呢?所以到最终,这里头的东西,皆是那宁先生的私货。所以这些时日,去到西南的士人有几个不是愤愤而走。范兄所谓的不能得士,一语中的。”

    他说到这里,众人点头。一旁面容冷峻的陈俊生扔了一根柴枝到火里头:

    “倒也不出奇,早些年便有传言,那位魔头一生志向是为灭儒,可后来,西南并不禁儒家经典,甚至先右相秦嗣源注解的四书,引人欲而趋天理,还是西南向外头大卖特卖的典籍,天下各方还以为他是知难而退。谁知这次西南取士,才看出他是图穷匕见,嘴上不说,手底下可真是毫不留情。语文一卷只考识文断字,先否了大伙儿数十年苦读,而后几卷心机、计算之法。黑旗若真得了天下,将来为上位者,恐怕还真要变成掌柜、账房之流。”

    这陈俊生一路之上话语不多,但只要开口,往往都是有的放矢。众人知他才学、见识卓绝,此时忍不住问道:“陈兄莫非也未考中?”

    陈俊生傲然道:“我心中所寄,不在西南,看过之后,终究还是要回去的。”

    众人大为钦佩,坐在一旁的龙傲天缩了缩脑袋,此时竟也觉得这书生霸气外露,自己稍稍矮了一截——他武艺高强,将来要当天下第一,但毕竟不爱读书,与学霸无缘,因此对学识深厚的人总有点不明觉厉。当然,此时能给他这种感觉的,也就这陈俊生一人而已。

    “我心中所寄,不在西南,看过之后,终究还是要回去的……记下来记下来……”他心中如此想着。将来遇上其他人时,自己也可以这样说话。

    此时日头已经落下,星光与夜色在黑暗的大山间升起来,王江、王秀娘父女与两名书童到一旁端了饭食过来,众人一面吃,一面继续说着话。

    “也是如此,往日里众人对西南灭儒之论尚无所觉,到今年上半年,对这些事情也就清楚了。我有几位好友,也是因此结伴而出,准备去投戴公麾下,均道西南如此倒行逆施,终究是要出大事的,我辈读书做学问的人,将来也不可能置身之外。西南仗着那掌柜、账房之道固然一时胜了女真人,可儒家传承千年,莫非真就比不得这等逐利小道?”

    “空谈道德文章无益,此言无可辩驳,可完全不谈道德文章了,莫非就能长长久久?我看戴公说得对,他失道寡助,迟早要坏事,只是他这番坏事,也有可能让这天下再乱几十年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看西南精华在于格物,物理之道,确实博大精深,但缺失在于道德文章。格物治天下,可使天下物资丰盈足用,但儒家学问重人心。这二者之间,讲究的是一个扬弃的分寸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其实这次在西南,固然有不少人被那语数理格申五张试卷弄得措手不及,可这天下思维最敏锐者,仍旧在我辈读书人当中,再过些时日,那些掌柜、账房之流,占不得什么便宜。我辈文人吃透了格物之学后,必然会比西南俗庸之辈,用得更好。那宁先生号称心魔,收下的却皆是各类俗物,必将是他一生之中的大错。”

    “依我看,思维是否敏捷,倒不在于读什么。只是往日里是我儒家天下,幼时聪慧之人,大都是如此筛选出来的,倒是那些读书不行的,才去做了掌柜、账房、工匠……往日里天下不识格物的好处,这是莫大的疏漏,可即便要补上这处疏漏,要的也是人群中思维敏捷之人来做。西南宁先生兴格物,我看不是错,错的是他行事太过操切,既然往日里天下精英皆学儒,那今日也只有以儒家之法,才能将精英筛选出来,再以这些精英为凭,徐徐改之,方为正理。如今这些掌柜、账房、工匠之流,本就因为其资质中下,才操持贱业,他将资质中下者筛选出来,欲行革新,岂能成事啊?”

    “兄长高论。”

    “有理、有理……”

    众人一番议论,之后又说起在西南不少儒生出门选了前程的事情。新来的两名儒生中的其中之一问道:“那诸位可曾考虑过戴公啊?”

    范恒、陆文柯、陈俊生等人彼此望望。范恒皱了皱眉:“路途之中我等几人互相商量,确有考虑,不过,此时心中又有不少疑虑。老实说,戴公自去岁到今年,所遭遇之局面,委实不算容易,而其应对之举,远远听来,令人钦佩……”

    众人说起戴梦微这边的状况,对范恒的说法,都有点头。

    去年西南大战结束,戴梦微以一介降人的身份,在宗翰、希尹手中救下数百万人,转眼间成为世间几个最大势力的掌舵人,并且摆明车马对抗华夏军还令得华夏军有所退却,委实是除了西南华夏军以外,整个天下最为高光的风云人物。

   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他这一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操作,甚至比华夏军的勇武,还要更加贴合儒家文人对风云人物的想象。就如同当年金国崛起、辽国未灭时,各类武朝文人合纵连横、运筹帷幄的计略也是层出不穷,只是金人太过野蛮,最终这些计划都破产了而已。

    而这次戴梦微的成功,却无疑告诉了天下人,凭借胸中如海的韬略,把握住时机,果断出手,以儒生之力操纵天下于鼓掌的可能,终究还是存在的。

    当然,尽管有这样的鼓舞,但在随后一年的时间,众人也多多少少地知道,戴梦微也并不好过。

    先前金国西路军从荆襄杀到汉中,从汉中一路杀入剑门关,沿途千里之地大小城池几乎都被烧杀劫掠一空,此后还有大批运粮的民夫,被女真军队沿着汉水往里塞。

    西路军狼狈撤离后,这些人和物资无法带走。数以百万计的人、已经破损不堪的城池、剩余不多的物资,再加上几支人数众多、战力不强的汉军队伍……被一股脑的塞给了戴梦微,虽然华夏军一时退却,但留给戴梦微的,仍旧是一片难堪的烂摊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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