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绕颈-《如懿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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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监正连滚带爬地跪起来,匍匐在地,磕头如捣蒜:“皇上!皇上!微臣夜观星象,不敢胡言啊!且微臣也说了,阿哥在日中前后出生是最吉祥的.至于为何绕颈而死,微臣,微臣也不知为何会如此?”他痛得龇牙咧嘴,却实在不敢痛呼出声,只得咬着牙道,“皇上要责罚,微臣自甘领受。只是微臣也不知为何如此,但求死个明白。”他磕了个头道,“皇上,微臣请问皇后娘娘生辰何时?”

    皇帝气得脸色铁青,如何说得出话来,扬了扬下巴。李玉会意,便道:“皇后娘娘的生辰是戊戌年二月初十日酉时三刻.你这样卑贱的奴才,能知道皇后娘娘的生辰,也算死而无憾了。”

    监正掰着指头,眉心紧锁,算了片刻道:“皇上,皇后娘娘是戊戌年所生,生肖为狗。而今年是乙亥年,生肖为猪。流年对冲,以生肖大者为胜,生肖小者非死即伤。”他看了看窗外天色,又道,“此刻正是卯时二刻,天色欲明未明,皇后娘娘生辰是酉时三刻,正是日暮时分,二者也是相冲.本来皇子属阳,若能在日中时分出生,便会贵不可言。可从皇后娘娘的生辰来看,命相极阴,才克住了小阿哥在此时出生,结果断了性命啊!”

    海兰未等听完,己经勃然大怒.她气得浑身乱颤,发髻间的珠花钗珞玎玲作响:“小阿哥未生之时,你极尽阿谀,言说祥瑞.小阿哥出生夭折,便将一切都推脱到皇后娘娘身上。”她直挺挺跪下:“皇上,臣妾恳请皇上治钦天监监正妄言犯上之罪。”

    那监正吓得伏在地上不敢起身:”皇上,皇上,微臣不敢妄言.恕微臣狂狂妄,五公主被疯犬咬伤而死,也正是因为皇后娘娘命相极阴,才招来犬患,从而累及在旁的忻妃娘娘和六公主啊!”

    海兰惊怒交加,转首怒叱道:“你胆敢污蔑皇后!简直罪该万死!”

    皇帝的面色变了又变,两颊边的肌肉微微抽搐着,仿佛有惊涛骇浪在他的皮肉之下起伏而过。良久的静默,几乎能听到众人面上的冷汗一滴滴滑落于地的声响。火盆里的炭火熊熊地燃着,一芒一芒的火星灼烧了人的眼睛,偶尔“哔啵”一声轻响,几乎能惊了人的心腑。

    皇帝的声音极轻,像是疲倦极了,连那一字一句,都是极吃力才能吐出:“十三阿哥赐名永璟,乃朕嫡子,朕心所爱.然天不假年,未能全父子缘分.追赠十三阿哥为悼瑞皇子,随葬端惫太子园寝。”他顿一顿,“一众接生人等,照料皇后生产不力,一律出宫,永不再用。钦天监监正,妄言乱上,污蔑皇后,革职,杖毙.”他说罢,遽然起身离去,衣袍带起的风拂到海兰面上,她无端端一凛,只觉拂面生寒。

    海兰膝行两步,跟上皇帝道:“皇上不去看看皇后娘娘么?”

    皇帝的脸对着殿外熹微的晨光,唯余身后一片暗影,将海兰团团笼罩:“皇后生产辛苦,愉妃好好陪陪她吧,也叫江与彬好生照料.联累了,且去歇一歇.十三阿哥的事,你缓缓告诉她吧.”

    海兰还要再说,一阵冷风卷着雪子飕飕扑上身来。半晌,人都散尽了,连江与彬都赶去了如懿殿中伺候。她木然地站在殿门前,身子无力地倚靠在阔大的殿门上,任由生硬的檀木雕花生生地硌着自己裸露的手腕,浑然不觉痛楚.

    叶心赶忙扶住她道:“小主,您别站在风口上,仔细伤了身子。”

    海兰吃力地摇摇头:“姐姐又一个孩子没了,这样不明不白地,不知姐姐知道了,会伤心到何种境地。”

    叶心将一个画珐琅三阳开泰纹手炉塞到她手里,替她暖上了,道:“小主关心皇后娘娘也得留心自己的身子啊,否则还有谁能陪着皇后娘娘劝慰呢?往后的日子,还靠小主呢。”

    海兰望着外头雪子纷扬洒落,那一丁一丁细白冷硬的雪子落在殿外的青石地上,敲打出“咝咝”的响声.那雪白一色看得久了,仿佛是钻到了自己的眼底,一星一星的冷,冷得连满心的酸楚亦不能化作热泪流出。

    也不知过了多久,她雪白而模糊的视线里终于有旁人闯入,那是闻讯匆匆赶来的绿筠和忻妃。

    忻妃尚未来得及走近,已经满脸是泪,泣道:“为什么保不住?为什么都保不住?”

    绿筠连忙按下她的手,劝慰道:“忻妃妹妹,这个时候别只顾着自己伤心了。”她四下张望一转,忙问海兰:“皇上就这么走了?”

    海兰默默点头:“只叫我陪着皇后娘娘。”

    绿筠本就憔悴见老,一急之下皱纹更深:“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?若是知道了,可这么好呢?”她似乎有些胆怯,然而见周遭并无旁人,还是说道,“皇上不在,可不大好啊!”

    忻妃雪白的牙齿咬在薄薄的红唇上,印出一排深深的齿痕:“皇后娘娘痛失小阿哥,还要被钦天监的人低毁,那监正死了也是活该!”

    绿筠闻言,呆了片刻,念了句“阿弥陀佛”,轻声道:“皇上杀了钦天监的人,怕是不会信他们的胡言乱语了吧?”

    海兰不知该如何应答,只是抬起满是忧惧的眼,深深看着绿筠,道:“十三阿哥一出娘胎就天折了,皇后娘娘伤心疲惫,恐怕无力照管十三阿哥的丧仪.姐姐位分尊贵,乃群妃之首,十三阿哥丧仪之事,就都有劳姐姐了.”

    绿筠连连颔首,拭去眼角泪痕:“出了这么大的事,我能做的也唯有这些了,一定会尽心尽力。”

    三人正自商议,只见小宫女菱枝过来请道:“三位小主,皇后娘娘醒了。”

    菱枝为难地咬一咬唇,海兰会意:“你且下去,咱们去瞧瞧皇后娘娘。”

    一踏入寝殿内,四周的火盆都燃得旺旺的,让人如入三春之境.殿中己经收拾了一遍,原本备着的婴儿的摇床衣物都己被挪走了,连产房中本会有的血腥气也被浓浓的苏合香掩了过去。

    如懿已经醒转过来,身体尚不能大动弹,眼眸却在四下里搜寻,见得海兰进来,忙急急仰起身来道:“海兰!海兰,我的孩子呢?孩子去了哪里?”

    宫人们都静静避在殿外,连江与彬也躲出去熬药了,唯有容佩守在床边,默默垂泪不已。如懿焦急地拍着床沿,苍白的两颊泛着异样的潮红:“皇上呢?皇上怎么也不在?我问容佩,她竞像是疯魔了,什么也不说!”

    海兰分明是能看出如懿眼底的惊恐,她汗湿的发梢粘腻在鬓边和额头,一袭暗红的寝衣是残血般的颜色,衬得她的面色越发显出有衰老悄然而至的底色。她的皮肉有些许松弛的痕迹,她的眼角有了细细的纹,当然,不细看是永远看不见的。她的青丝,失去了往日华彩般的墨色,有衰草寒烟的脆与薄。但她还是自己的姐姐,彼此依靠的人。

    心意电转的瞬间,滚烫的泪水逆流而至心底。海兰定了定神,缓缓道:“姐姐,小阿哥与你缘分太浅,已经走了。”

    绿筠急得连连跺足,在后轻声道:“愉妃,你一向最得体,怎么也不缓缓说。说得怎么急,也不怕皇后娘娘伤心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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