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17【皇帝也是史家】-《朕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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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朱明镐孝顺廉洁,不纳妾,不贪财,精研古今历史,应该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学究才对。然而恰恰相反,他交游广阔,谁都不得罪,拍马屁更是张口就来。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,即便朋友的言行他不喜欢,也从来都不恶语相向,只旁敲侧击的提醒而已。

    面对皇帝打趣,朱明镐说:“臣向来不说违心之言。”

    赵瀚说道:“老吴多次告病请辞,我也不好挽留,今后你来执掌《大同月报》吧。”

    朱明镐说:“陛下,臣在治史。臣的志向,是把古今史书全都修订一遍。”

    “哪些史书需要修订的?”赵瀚问道。

    朱明镐说道:“《宋书》与《隋书》,均为讥史,失之以正。而且,两书皆名不副实。名为《宋书》,却夹杂吴、晋、蜀、魏之事;名为《隋书》,又夹杂梁、陈、齐、周之事。如果觉得史书写得不完备,像裴松之那样注史便可,不能往里面乱加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呢?”赵瀚问道。

    朱明镐回答:“又比如《南齐书》,《良政》一传,有不必录者二人,有不应录者一人,有不及录者二人,有附录《孝义》而该改入《良政》者一人。历代史书,凡此种种,不胜枚举,都可加以修订。”

    朱明镐还想把历代史书当中,史官的很多“赞”给删了。要么赞得很不合理,要么赞得老生常谈,这些赞仅有的功能,就是浪费纸墨、浪费读者的时间。

    赵瀚放下鱼竿说:“朕也读过卿的治史论文,大致赞同,但也有不敢苟同之处。”

    朱明镐表情严肃起来,也跟着放下鱼竿,拱手道:“请陛下指正。”

    “卿之治史,只重政治,忽略其他,”赵瀚认真说道,“食货经济,文学辞章,佛道宗教,这些也是极为要紧的。史书里有了这些,数百年之后,人们通过读史,才可知晓前人几文钱买一斤米,知晓某朝某代盛行什么文风,知晓当时的男女信仰什么教派。”

    朱明镐说道:“《食货志》自然重要,但文学和佛道,却不必写进史书。史书须当精炼,想知道前朝文风,自去读前朝文章便可,或有专门研究文章之作。而那佛道,皆旁门左道,并非经国之典,不该在史书里设立《释老志》。”

    赵瀚笑道:“文学史也是史,宗教史也是史。就说前明的正嘉年间,为何突然有了前七子?突然就要文学改良?而文学改良之际,为何又恰好出现阳明心学和新理学?”

    朱明镐若有所思,似乎抓到了重点,但又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捅破。

    横竖没想明白,朱明镐拱手说:“请陛下赐教。”

    赵瀚说道:“元末明初,民生凋敝,经济衰靡。又兼元蒙腥臊百年,文教不振。明太祖和明太宗,他们面对此种情况,当务之急是驱逐鞑虏,是让天下安定,是让百姓吃饱穿暖。对外战事且不说,对内想要安定,朝野思想便要统一,所以才要八股取士,所以要编纂《四书大全》、《五经大全》,就连孟子有些语句都删了,程朱理学自然也被曲解阉割。”

    “此言甚是。”朱明镐点头。

    赵瀚继续说道:“这种思想禁锢,放在明初是有利安定的。在此基础上,洪武皇帝甚至搞出一整套规矩。册封某些神灵,给神灵评出等级,又把一些神灵斥为伪神。就连和尚们,都不准再吃肉了。全国乡镇,又有一套乡饮酒礼,老百姓该干啥都规定好了。当时人心思定,商业也不繁荣,乡间还在以物易物,商贩最多在邻县买卖,跨省运输全靠朝廷。洪武皇帝规矩虽严,天下百姓却也喜欢。”

    朱明镐下意识点头。

    赵瀚接着说道:“可到了弘治、正德两朝,这些规矩就不合时宜了,被曲解的程朱理学也不好用了。你参与编修了《明史》,可去翻当时的食货志,是不是工商业大兴?是不是大量农民,脱离乡村进城谋生?粮长制度名存实亡,乡饮酒礼更是没人提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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