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8|清歌-《玲珑月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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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人家是青史留名的大艺术家,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见你。以后就是进博物馆见他也得买票啊。

    能得到王亚樵的帮助、见过蒋光鼐,金总已经觉得没有白来穿越这一趟了。看露生躲在被子里,哭得伤心,自己也挺难受,因为露生是为了自己才挫折了这一回,本来已经退圈儿了,现在硬着头皮求见巨巨。

    两边谁也没有错,都是自己这个做生意的没本事。

    他踌躇又踌躇,跑到楼下买了一打蟹粉小笼,又买了一块奶油蛋糕,上来捧着吃的,呆呆地蹲在床头边。

    露生以为他走了,哭着揭开被子,谁知他就在旁边。又羞又愧,抓着求岳的手,放声大哭:“哥哥,是我没本事!辜负你了!”

    金总慌得给他擦眼泪,又把小笼包往他嘴边送:“没有的没有的,来你先吃一口,吃饱了我们接着哭。”

    露生:“……”

    金总:“吃点儿东西才有力气哭啊。”

    露生的眼泪回奶了,“砰”地一声笑了。

    金总道:“哎,又哭又笑,鼻子放大炮。”

    露生把他捶了一遍。

    于是下床起来,擦了眼泪,求岳又给他拧了毛巾擦脸,一齐坐在阳台上吃点心。露生舔着手指上的奶油,津津有味道:“你是个呆子,蛋糕为什么只买一块?”

    金总脑子一浑,脱口笑道:“你比蛋糕甜。”

    露生别过脸去,把蛋糕渣子喂鸽子。

    金总趴在铸铁栏杆上看他:“其实上海对咱们俩特别值得纪念。”

    露生也想起来了,把脸红透了,鸽子站他头上也不知道。

    两人远看马思南路绿荫如盖,一间间洋房花团锦簇,想起年初这城市满目疮痍,都有恍然如梦之感。露生自觉上海是白来一趟,也不跟求岳卖关子了,长话短说,把自己这两天的计较都说了一遍。

    谁知求岳听了,沉思片刻:“我不太懂你们这些艺术圈的规矩,我就胡乱说两句,说错了你别生气。”

    露生点点头: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金总摸摸鼻子:“我有一件事特别好奇,你说的这个巨巨,八十年后比现在更有名气,但我印象中他好像是在北京的,为什么会到上海来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自然是因为北边儿现在打仗,不太平的缘故。”

    求岳“唔”了一声:“宝宝,你记得我们纬编毛巾的设计理念是什么吗?”

    露生没太听懂,一时答不上来。

    “是从受众角度出发。”求岳不等他回答,自己解释道:“我听你这两天晚上唱的东西,虽然听不懂是个啥,但感觉都是一些很温柔的言情作品。你自己也说了,是想展现一下你的水平。”

    露生眼都不眨,凝神听他说。

    “我记忆中这个巨巨非常爱国,建国后他还创作了好多有名的东西。我个人觉得,他这个咖位,什么奇葩都见过了,多好的嗓子他也都见过了,你的思路其实有点问题——你能不能试着猜猜,或者说设身处地推测一下,如果你是巨巨,你现在想唱什么样的戏?”

    一言点醒了露生。

    露生极是彷徨,半日才道:“你说得对极了,要说这样的戏也不是没有,可是我从小学得昆腔,京腔其实并不拿手,刀马旦更是生疏——只怕弄巧成拙!”

    求岳笑道:“又不是真上台表演,光唱不跳舞,这个难度应该还行?”

    露生想了又想,豁然起立:“那咱们就置办东西去!”

    他们忙了两三天,去寻了一面合用的大鼓,露生将毛巾蒙在鼓上,轻声演练了数十遍,心中越敲越明——想对方梨园大家,心中怎会只有功名利禄?又怎会为区区清歌一曲触动心肠?此时心中必是怀着国仇家恨——杨柳岸晓风残月,不如大江东去,卷起千堆雪!

    因此自己虽然不擅京腔,音乐之道,乃是衷情为上,心情激昂,竟是不为求见,只为倾吐柔肠。哪怕这次不能成就,就为这城市曾历经的炮火硝烟、血泪辛酸,他也想为之高歌一曲。

    上海连绵下起季雨,露生喜道:“天公作美,如果今夜有霹雳雷电,那就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了!”

    天公真的作美,那一夜大雨惊雷,露生就在雨里,屏息凝神,将自己当做梁红玉,眼前就是黄天荡,三通鼓罢,激昂开唱。这歌声宛如雏凤出林,清越嘹亮,想起王亚樵夜袭江湾,蒋光鼐激战庙行,这都是自己亲身所见,当日恨不能为抗日志士擂鼓助威!今时今日也唯有战歌纪念壮举!

    越想越勇,越唱越高,自己含着泪怒鼓如雷,想中华泱泱大国,千百年来何故受此屈辱?千百年来又何曾真正降服于他人?但为万千人皆有一颗忠勇之心,无论在朝在野,无论士农工商,可容让不可退让,有谦恭没有卑微!情感于心,竟是从未将刀马旦唱得这样出彩,自己如醉如痴,雨中脸上流过的也不知是雨还是泪。

    一曲唱罢,求岳听傻了,露生轻轻出一口气,觉得自己入梨园行中十几年来,平生第一次这样痛快!

    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大雨里,有人叫外头的门童:“开门!开门!”

    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问道:“楼上梁红玉的,可是当年秦淮河的白小友?”

    所问者正是崇林社经理,当年与梅兰芳同学青衣的梨园大家,姚玉芙。

    玉芙冲上楼来,门也缓缓开了,那人自房中迎出来,全身湿透,只是花容月貌,宛然当日。

    他轻轻向姚玉芙下拜,抬首是天真清艳的一笑:“姚先生,久违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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