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4 章-《青芒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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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陈青芒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喻钦了。

    那个饭局之后不久,污水厂的案子便被强制搁置,是上面不让查了,但最后看新闻的时候她好像看见王健被抓判刑了。

    离开饭局的那天下午,她独自去医院输了液,过敏还不算严重,可是就算过敏好了,红疹消退,心上的伤还是无法治愈。

    那件事过后,她开始在网上收集关于成为战地记者的相关材料。

    时间过得很快,一晃那个夏天和秋天都过去了,冬天很快也过去了,到了二月份。陈青芒勤恳工作,没再听见过喻钦的消息。

    她隐隐约约听祁扬提起,他们出任务去了,去的是祖国的边界,昆仑山附近。出任务前他的队长,在北京亲自收集证据,将一位企业高管送进了监狱。

    而那位高管根据祁扬的消息,说是本市化工厂的创立人王健王总。也就是陈青芒调查的那起污水厂案的犯案主角。

    那几座连锁工厂排放的污水,重金属含量超标,还含有剧毒的氰.化.钾成分,而污水却被排在工厂后方深挖的一条地下河里。

    记者去采访的时候,看见那条河的水都是脏绿色,上面漂浮着很多动物腐烂发胀的尸体。

    陈青芒退出报道,在心里感谢祁扬的队长。

    她不记得自己与祁扬的队长有什么交集,自然也没有把他与喻钦联想到一起。

    新年在炮竹声中过去,她的材料佐证手续签证也办得差不多了。

    她申请了外派报告,直到交上去那一刻都非常冷静。

    批呈下来前,陈青芒收到了宛儿落后很多个月后知后觉回复的消息。

    【喻钦有孩子了?!不会吧,没听说过呀。】

    【是不是搞错了,我去问问。】

    过了一会徐宛儿回:【我不清楚,问了杨数,他也不知道。】

    【不过芒芒你先别难过,我觉得这个可能不是真的。抱抱你,芒芒,要快乐。】

    【我再去问问。】

    眼睛一阵湿润,陈青芒打字回:【不用了。】

    他们互相说了最伤人的话,永远不可能,是她说的吧。

    一腔爱意喂了狗。

    陈青芒关掉手机,闭上眼睛,泪水静静从眼角流下,她和喻钦再也不可能了吧。

    外派报告下来得很快,她要去的地方是苏丹,非洲战乱最严重的地方之一。

    陈青芒离开的时候收获了很多支持和鼓励,她没有告诉父母,只是自己买了张飞机票离开,鲁奇和何小珊对着她招手。

    冉玲玲和寝室其他姐妹看着她进了候机室,玲玲在哭,她们都对她说,“芒芒,你一定要好好的啊。”要平安,要健康无虞。

    上飞机前她接到了祁扬的一通电话,那边声音断断续续的,像是在没有信号的无人区,祁扬拼命奔跑,喘息声急促,他喊着她的名字,对她大声说。

    “请再等等……”,“我们队长,他……”他后悔了。

    陈青芒站在登机口,听着那边停顿的声音,滋滋的电流声,像老旧的收音机,卡塞得不行。

    陈青芒轻抿唇角,微笑着回:“不用等了,祁扬,我上次看见你女朋友了,祝你幸福。”

    手机关机,陈青芒握着挂在胸前的相机,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异国他乡的旅途。

    而和她同行的是新闻社里平日里不起眼的一个小伙子,他叫舒涵。

    他笑得舒朗,对她说他自愿申请外派是要去追逐自己的理想。

    为了心中的那轮月亮。

    晨昏至暮晓,十几个小时的旅途,当飞机降落在苏丹首都喀士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。

    她艰难下机,贫瘠又壮阔的土地在脚下铺展开来。黄沙,荒漠,枯索,干燥,迎面袭来。这里建筑物偏欧式,可又是说不出的破败,街上游荡逃窜的是黑人,那些人的眼睛又大又亮,好奇或沉默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陈青芒的心被抓住,她想她一定得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。

    她伫立在原地,目光掠过黑人,抬头看着远处天际边一轮巨大的落日,橘黄色的一大片,像是泼墨的水彩画,波澜壮阔,摄人心魄。

    陈青芒目睹落日一点一点下陷,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之下,墨黑的云层翻卷,是这样美的景色。

    随后,她搭了辆出租车去大使馆,与将要一起工作的同事接洽。

    异国他乡,有着同一个理想的一群年轻人聚集在大使馆内,他们开始介绍苏丹的情况,和作为一个战地记者应该怎样挖掘到有用的信息,怎样把真相展现给世界。

    他们畅聊到深夜,用久违难得的中文。

    最后陈青芒裹着羽绒服回到分配的房间,她打开窗户,窗外的温度是零下十几度,冷风灌了进来。

    陈青芒缩了缩脖子,她抬头看向夜幕,无垠的星空,比她以往任何一次看到的夜空都要美丽。而北京的夜晚,一颗星星也看不见。

    最动乱的土壤,却拥有最美的一片星空,美到惊心动魄,让人沉醉。

    凝视了一会,不可避免地想到从前,天狼星,北极星,喻钦带她数过看过的星星,而那些星星,现在却没入满天的繁星之中,消失在时光的长河里了。

    .

    翌日,清晨五点。陈青芒收拾行李,和大使馆的五人一起踏上了前往要驻扎的地方的旅程。

    苏丹的首都喀士穆,或许是这个国家里最平静安和的地方。陈青芒后来这样回想。

    五人中有三名外国人,两名中国人。舒涵和她,mike,alice,alan。

    alice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孩,约莫才十八.九岁,她最爱缠着她玩,让陈青芒教她中文。

    alice眼睛很漂亮,深邃的蓝色,像一片大海,她用笨拙的中文说:“你、好、qing、芒。”

    “ilikemango.”

    她又问她我爱你用中文怎么说。

    陈青芒垂眸,思考一会,她轻轻回:“祝你过得比我好。”

    alice学不会,笑着用英文说她骗人,是小骗子。

    陈青芒点点头,侧身看向车窗外不停倒退的树木,变得安静沉默。她在想他,想他过得比自己好。

    他们沿路过来,流弹碎片飞溅,玻璃车窗被炸碎,一块玻璃深深地插进了alice的小臂中,鲜血直流。

    极小的空间里血腥味溢散,alice咬着牙,忍着疼一言不发。mike是随行的医生,他坐到车后座来,拔出了嵌在alice小臂里的玻璃碎片,alice抽痛哧的一声。

    陈青芒递过砂带,mike给alice做了简单的止血后,给她的手臂缠上了绷带。

    缓了会,alice笑着抬头,对他们说她不疼了。陈青芒轻轻地抱着她,贴着耳边用英文对她说,“你真勇敢。”

    黑皮越野车一直往东南方向开,七八个小时的路程,不停歇不休息,终于赶在傍晚前到了目的地。

    五人下车,alice看了看几乎被快要散架的越野车一眼,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口,毫不在意地笑着说用英语说,“早知道,就装防弹玻璃了。”

    陈青芒看着她的模样很心疼,alice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抱她,漂亮的蓝眼睛眨呀眨,她说,没关系。

    五人还没离开越野车,车旁便聚集起来了一群黑人小孩,穿着各色的花衫,又黑又瘦,颧骨突出,是明显的营养不良,那群小孩看着他们,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渴望与好奇。

    陈青芒微笑着走过去,她从背包内拿出的一把彩色糖果,分给那些小孩。

    小孩上来哄抢一阵,嚷嚷着她听不懂的阿拉伯语,开始互相推攘,过了一会甚至还拼命地打起了架。

    陈青芒用英语说让他们停下,那群小孩却像根本听不见一样,为了几颗糖果打架打得头破血流。

    争吵声,尖叫声围着她,陈青芒站在那里觉得自己要崩溃了。

    同行的alan走过来,他不留情地捡起地上的石子一边朝那群小孩扔,一边喊,“shit!goaway!”(走开)

    那群黑人小孩抢着糖果飞快地往尘土飞扬的土路的另一边跑。

    alan丢了石子,劝告她,“不要为他们付出感情。”

    陈青芒浑浑噩噩地点头,她往回走,走了几步,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,错愕转身,她看见那群小孩跑的那条路上飞溅了一个流弹,将红土地砸出一个大坑。

    亲眼目睹一个黑瘦的男孩被生生炸断了胳膊,鲜血流到黄沙上,他躺卧在地上,另一只手还在努力地去够他跟前的那颗糖果。

    陈青芒躬下身,捂住嘴唇,画面残酷而悲哀,她心里也像嵌进了一颗子弹,疼到流血。

    舒涵个子虽小,但却很镇定,他拿出相机,义无反顾地向前走,他用胶片记录下了那一幕残酷的画面。

    陈青芒看着他的背影,脊梁骨都挺得笔直,是真正战地记者的无畏和担当。

    mike提着医药箱也往前跑去,他是他们同行中唯一的一位医生。

    那边浓烟滚滚,尘土满天,鲜血横流,硫磺味刺鼻,他们却义无反顾,丝毫不畏惧。

    那一刻,陈青芒在他们身上看见了光。

    她慢慢地挺直了腰,咬着牙,往那边走去,身上没有带相机,她就用手机拍,克制着手的颤抖,和心里的恐惧。

    这片广袤的红土地上的其他地方又响起了不绝的炮声和枪声,陈青芒没有后退,她用手机记录了mike救助那位黑人小男孩的全部过程。

    黑人小男孩没有哭,表情很麻木,漆黑的瞳孔里是一片茫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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