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章 年节-《夜行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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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纷纷扬扬的雪落满世间,静谧无声,唯有小羊皮靴踏在雪地上的轻响。

    “小姐该多做些华贵的装束,既衬容色,也更合身份气质。”

    呼吸着冬日的寒气,她拥紧了暖炉。

    若非年节必要,谁有兴致这般烦琐。必不可少的家宴,每年总有几次躲不了的敷衍场合,往常全是那人陪着寸步不离,接过一厢应酬,今年是不行了,他还要别扭多久?

    晨起后发现昨日画坏的纸鸢被人剥去绵纸重糊了一遍,绘上了纷彩的蝶纹,细微之处亦极尽精细,令人爱不释手。

    结缡数年又逢争歧,难得他还这样细心。

    清冷的黑眸柔光流动,忽而嫣然,雪中景致别有一番味道,走走倒也不错,特别是前方还有人在等。

    锦衣如墨的男子迎面而来,自霜镜手中接了过去,倾着伞替她挡住了落雪。原以为不会来的不期而至,无由地多了一丝欢喜。

    谁也没有说话,静静地享受一刻宁馨。

    雪簌簌而落,遥遥有冷梅香气浮动,天地间仿佛盈动着暖意。

    谢府家宴设在遍植梅花的冬苑。

    飞雪迎春红梅朵朵,端的是新年祥瑞,可惜嘈杂纷乱,不免大失清雅。

    谢家人丁兴盛,除却五位公子,另有叔伯数人各有妻妾子女,旁系亲眷极多,逢年过节其势不小,劳师动众,不亚于一场送嫁迎婚。

    往年皆由谢夫人主持打点,每每为此头疼,视年节如虎,过了除夕又逢元宵,内外酬酢不断,累得身心俱疲,谢震川心疼爱妻,今年全丢给谢云书主理,忙得几无喘息之机,堪堪挤出一点时间接了佳人过来。恰好即将入席,喧嚷辞让之声不绝于耳。

    众亲齐聚,多的是私议相谈,谢震川近年将事务移交给三子,颇有歇隐之势,下任家主何人不言自明,愈加招人关注。三少伉俪连月异常传闻纷纷,一众亲眷揣度纷纭,好奇心泛滥得不可开交,此刻见两人齐现,目光瞬时迎了过去。

    君翩跹本就神秘,入门之后久闭深苑,唯年节才见华服盛装而出,更是引人注目。雪夜中只见一袭狐裘裹着红裳,踏着满地落梅的小径袅袅行近,蝉鬓云鬟,眉目如漆,雪白的额间衬着一落梅妆,清艳不可方物。身边的男子俊美无俦,风姿如玉,一只手扶在玉人腰际,半边肩头落了不少雪,他随意掸了掸,伴着娇妻去父母长辈前循礼问安。

    相依相偕俪人如璧,满堂华彩竟不抵这一对三分风流。

    喧声停了一瞬,又低低地响起来,半晌方恢复如初。

    谢夫人见三媳身骨渐好又有孕在怀,益发疼怜,细细说了好一阵。谢震川一如既往地刚严,瞥了眼儿媳的气色,点点头并未多谈,眼见亲眷到齐,转首吩咐开宴。

    女眷依例另入旁席,谢云书将妻子安排入座,与左右嫂姨寒暄数语,已有人趋近请示,只得径去忙碌。

    谢家五位公子难得齐聚,谢飞澜更鲜少参与家宴,见席间不分长幼多半俱在张望,青岚压低了声音谑笑:“每年三嫂出来均是如此,像头回见似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三嫂露面太少,旁人又不像青岚时常进出三哥的苑子。”二叔的长子谢临夏笑驳,“少见难免多怪,暗地里瞧的何止我们。”

    这话倒是事实,许多长辈亦在打量。

    “三嫂的情况究竟有无把握。”谢飞澜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。

    谢景泽停下了杯:“本来有点悬,但这一阵汤药进补效果不错,已有了七分成算。”

    “终有些冒险,难怪老三心绪不佳。”谢曲衡远远望了眼三弟,“老二多想点办法,务必要弟妹母子平安,否则……”

    一桌人皆静了一刻。

    “原本觉得三哥运气真好,君府小姐又是个罕见的美人,没想到……”谢临夏不无遗憾,“再康健一些就十全十美了。”

    “其实何必。”谢飞澜垂目低喃,并不赞同父亲深远的计量。

    “三嫂太想不开,纳个妾不就成了。”谢临夏对此颇为不解,“以她的美貌又不愁失宠,非要死心眼自己生。”

    “君随玉对亲妹视同拱璧,岂会任云书另聘。”谢曲衡摇头否定,“老三也绝不肯的。”

    “三哥只求她能平安到老已是心满意足。”谢飞澜淡道。

    “四哥说得没错。”青岚点头,想到那个冷冰冰的女人会如何应对怯弱的妾室,不由打了个寒噤,“三嫂和大嫂不同,她才不可能和别人共事一夫。”

    话一出口被谢曲衡瞪了一眼,青岚没趣地摸摸鼻子消音。

    与其他各房不同,谢家家长谢震川从未娶妾,已成家的几个儿子亦如出一辙,唯有谢曲衡前不久纳了一房小妾,幸赖长媳性情柔顺,与妾室姐妹相待波澜不兴,谢夫人念了几天也就作罢。谢曲衡此事悖了父母之意,好容易敷衍过去,自不愿兄弟再提。

    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谢临夏,颇关心地探问谢景泽:“二哥不是一直想将红颜知己收进府内,何不趁此机会一起办了,省得夜长梦多?”

    谢景泽长年出门行医,偶然救了一位卖唱的伶女,两人情投意合缠绵难分,羁绊多年,早已是公开的秘密,连苏锦容都风闻一二,一度探上门去打骂。若非得了小厮传信溜得快,必定闹得满城风雨。此后谢景泽心有余悸,谨慎收敛了许多,有情人不得已两厢牵挂,时闻他长吁短叹。

    谢景泽苦笑着摇摇手:“我家里那个怎能和大嫂相比,娶回来反而糟践了人家,不如断了由她另择良配的好。”那般温驯纯良的女孩,入了门只怕备受折磨,耽下去又蹉跎青春,宁愿送笔丰厚的嫁妆让她改适他人,或许还能觅得幸福。明知如此,情意却是眷恋难舍,脸上不自禁带出了伤感,明显口是心非。

    谢家无人不知谢景泽惧内,尽皆哄笑起来,推杯换盏地灌酒,时值岁末繁务暂搁,心情佻达而放纵,迅速拉开兄弟间肆无忌惮的哗闹。

    厅堂满坐,笑语连连,同席的除了大嫂、二嫂,余者多为各房叔伯妻妾,均有贴身丫鬟随侍。大嫂笑颜询问起居近况,亲切温柔与谢夫人一般无二。

    她吃得很少,一来胃口不佳,二来年节盛宴的菜色总不及苑内膳食合意,随便挑几筷子作罢。男席上闻得阵阵笑谑声浪,这厢女席也渐渐随意起来,言语之间调笑无忌,猜枚划拳不让须眉,二嫂苏锦容一迭声地吩咐侍女倒酒,喝起来全不推避,颇有江湖豪气,不多久眉梢眼角已染上醉色,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。

    “这杯我敬弟妹。”一杯酒啪地撂下,苏锦容喝遍一席,终于挑到滴酒未沾的人面前存心为难,“弟妹是君府千金,瞧不上与我们往来,今日过节总该赏个薄面吧。”

    清颜平平如常,随口推拒:“二嫂醉了,翩跹有孕在身不敢饮酒。”

    “有孕又如何,两三杯无碍,别当是多大的事。”苏锦容咯咯轻笑,扬手掠了一圈,“不信你问席上的嫂嫂姨娘,生儿育女天经地义,谁不是如此过来,哪有你那样艰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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